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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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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月 第173节
      一个五色手钏。
      她说,“抱歉,你送朕的那个,朕找不到了。但朕记得它的样子,试着编了一个。幼年不总说朕不给你回礼吗,现在给你。”
      我伸出手,劳她给我戴上。
      眼泪噗噗索索地掉。
      那会阿母防她害她,她哪敢赠我东西,以做把柄!
      还有一物,乃一个泛黄的平安符,上书“元丰十五年八月初十”。
      皇姐说,这是一个妇人的慈心。
      我不太理解,她让我回去问素节。
      是夜,素节捧符反复看,老泪纵横,“元丰十五年八月初十,主子去大慈恩寺祈福,祈的两个平安符,一个留给自己,一个赠给了即将临盆的先皇后,盼她平安生产。”
      我闻后无话,只轻轻颔首,又看那封信。
      【吾儿亲启:
      展信盼好!
      经年分离,得儿之信十六封,却从未回之,愧矣。然思来念去多时,终是提笔书此信。
      凡尔阅之,自当已知晓全部因果。一语言之,你皇姐生母死于卑劣的人性,而你生母则死于残酷的政治斗争。
      故,至阿母死,直你观此信,恩怨已了结。
      这般不堪之面目,原不欲与尔知晓。然为二人,方撕开遮羞经年之面具。
      一为你皇姐,恐有人借吾之死挑拨你,再累其社稷危;二为吾己身,到底俗人多私欲,欲奢吾儿之谅解,欲图吾儿之爱意,欲盼吾儿之余生——
      见月呈星,手足和睦。
      景泰十二年秋,母绝笔】
      皓月当空,清辉满地。
      我于窗前再读此信,将那枚平安符藏于衣襟,贴于胸口,隔无边夜色与母闲话,“皇姐待我很好,我很平安,很爱她。”
      也,很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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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靖明篇之不负君◎
      我是大魏的第三代帝王, 但我并不是文烈女帝的亲生女儿,我是她从育婴堂领养的孩子。
      也就是说,我是个弃婴。
      这一点, 是在我七岁那年, 文烈女帝亲口告诉我的。
      那一年,是景泰廿一年,文烈女帝在建章宫中养病,长安皇城由彼时的执金吾方贻掌控。
      阳春三月, 文烈女帝身子稍有好转, 私服出宫散心。我和夷安长公主陪侍她一道。马车幽幽,一路赏花听鸟语,去了城郊的育婴堂。
      育婴堂,是昭承太子薨逝后, 文烈女帝以他的名义在长安近郊建立的专门收养弃婴的地方,说是为他攒功德。
      我清晰记得那会她和我说的话。
      她说,“太子年幼夭折, 身为储君于国于民并无建树。但他天性纯善, 敏而好学, 若是能够承袭国祚,定可以造福天下百姓。”
      她牵着我的手,走在育婴堂的林荫道上,看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孩子们,常日苍白的面庞浮起笑意,垂眸与我继续道,“如今他便已经做了一件造福朕和这天下的事。”
      林荫尽头有凉亭,日照充足,她带着我坐下来。
      我好奇地看着她,见她眼角泛红,目光慈和,微笑与我说,“便是将你送到了朕身边。”
      育婴堂中收养的孩子十中七八都是女婴,剩下二三即便是男婴也多有残疾。这不是建立者文烈女帝决定的,是这个世道决定的。
      千百年来,世人皆重男轻女。
      育婴堂中收养的孩子都是襁褓婴孩,有主动放在门口的,有堂中侍者按时去周边捡回的。这些孩子中,基本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身患残疾或者父母无力养活的,一类是想要男儿偏生女,如此被丢弃的。
      是故堂中女婴甚多,女帝在择选的时候便将大部分的目光都盯在了女孩身上,进行考量。
      是故细想,我也极有可能是哪户人家想要儿郎,却让他们失望的那个。
      世人当难以想象,他们大多数所厌弃不喜的,偏是那个女儿身的九五之尊看重的。
      文烈女帝所行多悖常理。
      譬如,按照我这般身世,当永远隐瞒,不让我知。
      但她却告诉了我。
      我幼时不曾多想,直到景泰廿九年,她让荣嘉长公主知晓了其生母陈氏同她的种种恩怨,我忍不住问,“左右那老妪大限将至,君母何必要让姨母知晓,徒增她与您离心的风险?”
      她道,“那我们如何保证除老妪外再无旁人知晓?纵无旁人知晓,焉知你姨母自己心中不疑不惑?还不如让她晓得,摊开说明了,彼此安心。”
      我便是在那个时候悟到她当初对我坦白真相的意义。
      是啊,纵使我的身世只有她与夷安长公主晓得,但是待我长大,我会不会好奇我生父何人?如此,会不会去查闻鹤堂的档案?若是闻鹤堂档案有疑,我会不会再有旁的念想?我又会不会因为心中存疑不踏实,生出杂念,累伤旁人?譬如夷安长公主的后人,恐他们间尚有知情者?
      人心难测,世事难料。
      诚者,永远是最有力量的。
      后来大了,执掌山河后,又有了更深的体悟。
      实乃文烈女帝,那养我造我的女君,她太爱这社稷苍生了。
      唯恐这天下多生动乱,便在自己能够掌控的时空中,尽可能地清除隐患。
      而她实在是位善谋人心的帝王。
      彼时同我讲了身世,便又问我忧不忧,怕不怕?
      怕不怕有一天她觉得我不够好,便会不要我?她会在这育婴堂上百孩童中重择他人?
      我那会才七岁,似懂非懂的年纪,多少是怕的。
      甚至回去后在梦中惊醒,醒来看见她守在我榻边,持着帕子给我拭汗,端来茶水给我醒神。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便上榻陪我聊天。
      她说不要怕,如果我能完成一桩事,我便是大魏永远的公主。
      我着急问她是什么?
      她轻轻抚拍我胸口,似慈母哄稚子,柔声细语,“杀了执金吾。”
      我又一次震惊。
      执金吾方贻,不是她最宠信器重的臣子吗?
      甚至有可能成为她的皇夫,枕边人!
      世人都知,他们相识于微末,扶持走过长路。
      她说,“来日,朕与你细细说。如今,你听话便可。”
      我自然听话。
      于是那年冬,我一箭射杀方贻。
      史官如斯载:景泰廿一年末,靖明公主射杀执金吾方氏,除佞臣,清君侧,朝野俱惊,天下誉。
      我听的懂这话,是说世人都在赞扬我。
      我好高兴,完成了君母的任务,是大魏永远的公主了,不必再担心她会不要我。然当我将这样的话,雀跃着在只有彼此二人的寝殿说起的时候,她却眉眼冷淡地看着我,并不满意。
      我静下声来,低垂头颅,紧咬唇瓣。
      许久,屈膝跪在地上,向她认错。
      她摇首,“朕不觉你有错,只是失望你不曾悟出此间道理。”
      我再叩首,“儿臣这会悟了。君母不会不要我,因为您身子不好,没有太多时间再去培养新人。而儿臣也不该如此眼皮低浅,盯着区区公主位。公主算什么,儿臣是要承君母衣帛,袭大魏国祚,为储为君的。如此,方不负君母往昔教养栽培,不负君母今日呕心铺路。”
      话毕,我没有听到她的话语,只在低垂的视线里,看见她向我伸出手,我将小手放入她掌心,抬眸见她笑靥。
      她牵着我,走向万人之巅。
      景泰廿二年,我被册立为储君。
      亦是在这一年里,我们亲密无间。
      一来,她病重的厉害,我尽心随侍左右。二来,她在病重中与我簌簌低语,讲她的往昔岁月。
      我便彻底看见了遗憾未曾有幸参与的她的前半生。知道了她早夭的孩子,了解了她挚爱的男子,看到了她那些残酷又始终值得怀念的时光。
      而到最后,她却只是说,“你看,你是弃儿,我是乞儿,但是我们都遇见了极好的人。祸兮福兮!”
      在尽心养育我,给我铺好了前路后,她又将自己赤裸裸展示给我,将她不为人知的血腥面,软肋处,全部付于我。
      无非要我安心做个好皇帝。
      她气息不匀,话语哽咽,似传达一种使命,传递一份责任,“请一定做个好皇帝。”
      交代完国事,她方敢陷入私情。
      她在浑噩中开始反复念起一个人。
      和我说他千般好。
      甚至与我道,我的今日,也有他的功劳。
      她说,“当年他救了我,教养我,与我说,这世间对爱意恩德最好的回报,不是还于施恩人,而是继续赠于下一个微弱者。传承而后发扬。”
      她说,“帮我记住他。”
      “他是谁?”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