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高潮(7)
反高潮
第七章
周子衿脸色发了白。周靳的话很有威慑力,挑出她所有的秘密,扒开秘密里的痛点,似是而非也好,亦真亦假也罢,都是戳着周子衿的心尖尖儿。踩着自尊提醒她,她以为的阳春白雪,她以为的真情实感,不过也是烂泥堆砌,根基糜烂。
她不动弹,门口的魏明烨眼神炽热下压,重复一遍:“周子衿,过来。”
周子衿绷着一张脸,听话迈步。
还没到身边,魏明烨伸手将人牵到怀里,温热的掌心落在她后脑勺轻轻揉了揉,终于赏了一眼给周靳。
魏明烨华服加身,英俊逼人,周靳混迹江湖多年,三教九流里摸爬滚打,本事学无所成,唯独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能嗅到魏明烨身上的仙气儿,绝非一般富商贵胄。周靳一脸狡黠戾气,贼眉一收,心里打起了另把算盘。他一改狡诈嚣张之态,冲魏明烨笑得殷勤巴结:“哟,大哥好。”
周子衿狠狠剜了周靳一眼,脸如火烧,替他丢脸。
魏明烨将人拨到身后,一个保护的姿势,安抚住了她的情绪。然后,竟对周靳弯了嘴角,和和气气的倒真把他当自己人,说:“客气。”
魏明烨对病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长辈身体抱恙,我本该第一时间来探访。但这事儿周周没告诉我——”魏明烨顺势低头,捏了捏周子衿的后颈,低声呵斥:“是周周不乖。”
这种亲呢之姿,彰显出魏明烨的重视。看得周靳浑身泛起鸡皮。
“我已跟院方打过招呼,明天手术的医疗团队是何祈正教授主刀,略尽绵薄之力,以后有需要帮助,可以随时跟我说。”魏明烨做人做事滴水不漏,一席话说得体面漂亮,也让周靳明白,你我之间本就天上人间,不可能交集,今时今日,也全是周子衿的面子。
语毕,魏明烨领着周子衿走人。
老张把车停在住院部门口,他绕到副驾,帮周子衿拉开车门,笑的和气,“小周,上车吧。”
周子衿没有领情,杵在门边一动不动。
魏明烨眼神示意,老张便退下。他亲自扶着车门,说:“周周。”
周子衿面色如常,说:“学校还有事,我自己坐车过去。”
气氛不太一样了,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实则是拂了魏明烨的脸面。周子衿转过身,往十米外的车站走。老张握着方向盘,踟蹰犹豫的不敢吱声。魏明烨扶住车门的动作一直未变,良久,才说:“随她。”
周子衿坐上出租车,开了半程,司机师傅略有不安,“后边儿的宾利是跟你的吧?小姑娘,不要紧的吧?”
魏明烨五个八的牌照嚣张入骨,不紧不慢的尾随其后。周子衿拧头看了好几眼,就要到学校了,她终于妥协。师傅靠边停车,宾利终于也停车。周子衿无奈走近,车窗依旧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里面人。
周子衿放弃,拉开车门,缓缓坐去后排。
魏明烨枕着椅背闭目养神,一直没有睁开眼。只在周子衿上车后,伸出手,掌心覆盖她的手背,然后握到自己大腿上,收得紧紧。
两人各怀心事,谁都不说话。
快到校门时,周子衿先开了口,“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魏明烨阖眼未睁,清清淡淡的嗯了声。
周子衿说:“工作我找好了。”
魏明烨神态不变,“哪家公司?”
“做贸易的,不算大公司,但开的条件不错,晋升空间也大。”周子衿停了下,说:“在深圳,后天就去报道。”
魏明烨瞬间睁开眼睛,扭过头,锐利如刃。
周子衿对视几秒,先行挪开目光,被他握着的手却没有动,车内空气过于粘稠,她胸闷发慌,但觉得事已至此,总是要摊牌的,索性坦然起来,“我对比了北城的几家,的确有大公司,但这类公司的人力构架成熟,还有两家是家族企业性质,个人发展上肯定会受到局限。”
魏明烨语调沉缓,问她:“你要什么个人发展?是想自己创业,还是当ceo?或者去拿个诺贝尔经济学奖?”
周子衿语噎,被这冰冷残酷的态度所惹火,“我是实事求是。”
魏明烨用力甩开她的手,愠色浮于眉间,怒意汹涌呵斥:“我对你还不够好是吗?!离开一次又要第二次?你玩这戏码上瘾了是吗?”
周子衿肩膀一颤,甚少见过魏明烨发火的样子。戾气逼人,如遇修罗。
惊惧之后,只剩莫名其妙。理智再回归三分,周子衿逻辑清晰,不甘下风的与之辩解。魏明烨素日一字千金,甚少情绪外泄。此刻却一改高冷,与周子衿针锋相对,她辩一字,他驳三字,且以阅历和经验碾压,咄咄逼人好生残忍。
周子衿最后都快气哭了,又委屈又伤心,哽咽道:“魏明烨你就不能见我好,把我当金丝雀养着逗着。可我也有资格选择人生!”
魏明烨眼神深幽,冷笑不屑,“北城竟没有被你选择的资格。你这不是选择人生,是选择离开我。”
三观不合,气出内伤。
周子衿喉头酸苦,忍无可忍后,抡起拳头不管不顾的往魏明烨胸前捶打,“离开你又怎样!你有孩子还没离婚!你骗我,渣男!渣男!”
魏明烨被发怒的小猫挠了脸,本就不是好脾气的男人,捉住她的手腕用力定在半空,脸色阴沉道:“陈亦扬当初那句话说得太对,你真是个捂不热心肠的女人——我魏明烨白疼你一场。”
这天,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周子衿回宿舍后哭了好久。她心里明白的很,争执的都是气话。魏明烨待她如宝,如果真是就此误会,自个儿就是真真的缺心眼。她在意的,是直到最后,这老男人都没解释过一句离婚与否的话。周子衿伤心难受,冲动之下,把魏明烨这老王八蛋的联系方式都给拉黑了。
这边,魏明烨从下午起就没再去过公司。
秘书的电话都快打爆,魏明烨把几项会议的时间全部挪了后,最后汇报听的实在厌烦,便直接下令:“再给我打一次电话,明天就给我离职滚蛋。”
他心情极差,试图去书房练字静心。宣纸展平铺开,砚台笔墨摆放齐整,魏明烨是有点书法底子的,他执笔挥墨,下笔成字,潜意识的,写的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待他反应过来后,顿觉心梗,毛笔用力往下按,浓墨化开,宛如一道巨型伤疤,生生毁了这一副心血。
盛夏之夜,魏明烨独自坐在落地窗前,屋里灯光全暗,只有他指间的烟火明明灭灭。
数小时之后,已是凌晨。
魏明烨掐熄最后一根烟,皮椅旋到另一边,然后拿起手机。
那头接通,魏明烨淡声说:“明天接童童过来。”
“我一点也不喜欢魏明臭了,每次惹周周生气,都要我去擦屁股。他屁股太大啦,我怎么擦的干净呢。哎,我真是好惨的我哦。”老张在幼儿园接到魏童童,听了他一路抱怨。魏童童人小成精,情商极高,颇得魏明烨真传,说起话来环环相扣,歪理也是理,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我还要上钢琴课的,我要向奶奶告状,魏臭臭不让童童好好学习。你看他,又耽误了一个钢琴天才啦。”宾利后座空间宽敞,魏童童的脚丫子翘着,鸭舌帽歪在一侧,校服还没来得及换,绿白相配,让他看起来像一根发芽的西瓜苗。
“张伯伯,你车开得真好!我最喜欢坐你的车了。”魏童童嘴儿甜,一路童言童语,把老张逗得乐呵。
集团公司大门,魏明烨正从电梯走出,魏童童朝他狂奔,甜甜腻腻的大声喊:“爸爸,童童好喜欢你哦!”
他跳到魏明烨身上,一个劲儿的往怀里钻,“爸爸你好香,你叫魏明香,你是我的香爸爸。”
魏明烨听得浑身不适,嫌弃的将人从身上扒下来,表情虽是冰山依旧,但嘴角的弧度明显上翘。
老张心说,魏童童这孩子是成精儿了。
魏明烨上车后,吩咐老张:“去大学。”
安静了一阵,他终于问魏童童:“想不想周周?”
“想的。”魏童童爽快答。
他正低着脑袋玩魔方,白嫩胖乎的小手转得有模有样。转好红色那一面后,魏童童忽然侧过头,“童童想周周,那爸爸呢,你想不想周周?”
孩子的纯真目光是这个世界最有效的试金石。
魏明烨与之对视,很快,他答:“我想周周。”
魏童童绽开微笑,“没事的爸爸,童童帮你约妈妈出来。”
魏明烨失笑,大掌揉了揉他脑袋,温柔道:“好。我们三个一起回家。”
周子衿明天去深圳,从超市买了一点吃的,路上就看见了魏明烨的车。魏童童从车窗里冲她招手,“周周,你的童童宝贝来啦!”
周子衿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小救兵出现的次数太多,她已习以为常。只站在原地微微笑了笑,不悲不喜,平静的很。这个反应,终于让魏明烨略感心慌,于是亲自下车,走到跟前,看了她好一会。
两人距离很短,却无话可说。
魏明烨终究是舍不得,于是朝她伸手,说:“我来拿。”
购物袋并不重,但周子衿也没装腔拿势,他给台阶她便下,顺从之。两人指尖相碰的时候,魏明烨没有犹豫,掌心包裹五指,牢牢牵住了周子衿。
柔荑仿佛无骨,握住的更是魏明烨的内心腹地。周子衿动摇片刻,目之所及,是男人宽阔挺拔的后背以及清爽后颈。不知为何,她内心一片潮涨水落,忽就泛了酸。再走几步,眼眶竟然都湿了。
魏明烨有所感应,侧头一看,然后沉默的将人牵的更紧。
气氛刚柔软了一分,有道女人声音自后边响起:“童童!”
温情戛然而止,周子衿下意识回头。
三五米外,女子清瘦高挑,长相倒还出挑,就是妆容太厚重,略显造作之感。胡雨菲笑眯眯的看着魏童童,张手走近,“童童来,来妈妈这里。”
“妈妈”一词钻入周子衿的耳朵,重雷轰鸣。
她出于本能的,把手从魏明烨掌心抽出,像是逃离一块烙红的滚铁。
胡雨菲边笑边朝魏童童走去,还维持着张开怀抱的姿势。这样一看,别别扭扭的,反倒显得不自然。
不出十步,就听魏明烨提声:“老张。”
老张迅速从驾驶位下车,单手抱起童童,另只手拉开后车门,是要把魏童童送进车里。
胡雨菲不知哪儿来的反应力,跟阵风似的冲过去,拽住魏童童的半边胳膊歇斯底里:“我是他妈妈,凭什么不让我看孩子!”
魏童童吓得大哭。
老张面无表情,掐在胡雨菲的右肩狠狠一按,胡雨菲尖声惨叫,疼得只能放手。
老张把事办妥,锁车。
胡雨菲狰狞着一张脸,对着几百万的顶配宾利一顿乱踹,“锁我儿子,你有本事!出来,童童出来。妈妈好想你!”
路人频频回望,乍看之下,慈母伤心,情景惨烈,而那位罪魁祸首容貌出众,气质高阶,束手旁观冷静得近乎残酷。大众的同情心容易偏向弱势一方,三五成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魏明烨人中龙凤,流言蜚语里自然能做到片叶不沾身。
但周子衿做不到。
她如芒在背,冷汗直冒,这是她不曾设想过的场景,也是她独思过一万遍的答案。
魏明烨不止有妻有子,而且感情经历相当复杂。
胡雨菲楚楚可怜,泪眼斑驳,求之不得,画风顿时一转,她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朝着宾利的后车窗疯狂拍打。这车是在总部特殊定制过的,五面车窗所用特殊材质,效用几近防弹,一块砖头撼动不了分毫。但这架势还是怖人,胡雨菲形象已差,披头散发,朝着魏童童坐着的方向瞪眼怒骂:“小畜生,见利忘义的小畜生!当初我怎么就没打针把你打死呢!”
魏明烨向前,不发一语的将人抡退一米远。
胡雨菲趔趄倒地,不哭反笑,面孔狰狞,她视线一转,忽就看着周子衿,阴阳怪气的说:“你瞧见了没有,这样的男人冷血到这般程度,我为他生儿育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竟如此对我。你敢跟他在一起?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周子衿平平静静的与之对视。
这个眼神很有杀伤力,它清白透彻,没有上当,没有着道,没有听风就是雨。某种程度上,周子衿这样的一个反应,与一旁的魏明烨是首尾呼应的。
眼见周子衿没有任何惊恐惧怕,胡雨菲气急败坏,转头又冲魏明烨发狂:“姓魏的!你有权有势又怎样!你的名声人尽皆知,在这个圈子里都烂了!臭了!真以为女人爱你啊!我呸!不过是看中了你那黄金万两,谁想跟你共度余生?做梦吧你!你这种人,活该一辈子孤独终老,没儿子送终!”
恶语伤人六月寒,字字都往魏明烨的前程姻缘上扎刀。
他魏明烨或许人生有错,但胡雨菲也未必是善茬软果。
围观者看戏,当事人沉默。
气氛半尴不尬的此时,周子衿忽然朝前走。
她走得慢,走得从容,走得很坚定。她的身影清丽,有姿态也有脊梁。在众人渐大的议论声中,周子衿来到魏明烨身边,然后没有犹豫的,
牵住了男人的手。
周子衿转过头,视线低至胡雨菲,对她说:“本来我还心有疑惑,但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胡雨菲懵懂问:“什么答案。”
周子衿说:“是你枉为人母,你配不上魏童童。”
胡雨菲愣了愣,随后撒泼打滚,哭声惊人,往地上一躺,终是露出了本真面目。
周子衿目不斜视,置若罔闻,她勾了勾魏明烨的风衣袖口,仰起头,轻声说:“回家。”
艳明山别墅。
情爱之事,狂野有时,也不是全无体验。
但今天的魏明烨发了疯,入了魔,不给她半分缓解的余地。
从天光暮霭到夜晚降临,两小时后,欢愉终于停歇。
周子衿窝在魏明烨怀里沉沉闭眼。
屋里没开灯,两人都安静。可盖在被毯下的十指却交叠,不曾松开。
半晌,魏明烨先说话。□□之后,男人的嗓音分外低沉。
周子衿一愣。
魏明烨有着成熟男人该有的自控力和内敛心,情绪收放自如,逢场作戏,真真假假,哪怕跟了他两年多,自己也有分辨力迷失的时刻。能得魏明烨主动说这句话,世上怕也再无第二人。
他问:“周周,听听我的故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