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次振翅
29岁的生日之夜, 成为岑矜生命中一个看似无事发生却不容忽略的存在。
哪怕之后几天,她与李雾都在这件事上秘而不宣。但盥洗室里,栽进少年双眼的那几分钟,于岑矜而言是失重的, 浮泛的, 好像溺进了温水,一荡一荡漫头而来——这种关乎情爱的悸动, 每每回味, 总能在她心头激荡出涟漪。
岑矜承认自己有几分心动。
可这份心动的起始毫不纯粹,她太久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异性了, 缺乏电光火石, 春雨润物,不免有些干枯与旷芜。
可也是因为这个夜晚,岑矜丧失了自信, 她发觉自己根本无法把握好这个度。
担心再出现这种易于走火的情形,岑矜决定尽量减少与李雾的单独相处。
好在男生开始学车, 大半天时间都不待在家里,她也能行走与自理,并一点点恢复了工作,不用再整天闲那胡思乱想。
李雾的反应与她一致, 他不再动辄打扰她, 如之前那般有事没事就往她房里钻。
岑矜猜是那个夜晚的拒绝挫伤了他, 还有就是她这段时间有意无意的疏远,李雾一直是个细腻的男孩, 总能机敏地察觉到周边环境变化, 并作出最合适的反应。
两人的状态仿佛回到了中学时候的周末, 会讲话, 但都极力避免着狎昵的眼神与触碰。
潘多拉的魔盒才掀开了一条缝,他们的关系却在一刻迭起后平歇了,或者说被人为地闭合了。
岑矜并非擅长暧昧的人,李雾也不是。
他们都是硬壳生物,有着极强的自我防御机制,只信赖足够柔软却也危机四伏的交颈或坦腹。
突然的关系进阶造成了反效果,是始料未及,但也在预计之中。
可无论如何,岑矜都是惭疚的,是她大话在先,也是她失措在先,她感到抱歉。
科三考试通过后,李雾临近开学,他没办法再在岑矜面前刷存在感,焦虑到寝食难安。
去大学报到前夜,他有些坐不住了,就发了条微信给她,问得异常直白:你还让我喜欢你吗?
收到消息时,岑矜心口一窒,又涌出丝微疼惜:我们的一年之约还没到。
看来他们还是忌讳又难忘那一晚的事:你生日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岑矜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很久,大方回道:你又没做什么,我没有为此生气。
李雾说:可我觉得你不想理我了。
岑矜抱歉道: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恰当处理,对不起。
李雾问:你还把我当弟弟对吗?
岑矜叹气:我答应过你的,不只把你当弟弟。
少年不是傻子,他在几秒后就毫不留情地指出:但一有过界倾向你就缩回去了。
岑矜有所触动,坦诚回:是,我是有些像蜗牛。
李雾问:只对我这样,还是对所有男人都这样?
岑矜没有隐瞒:我也不知道。
毕竟她离婚后只跟李雾有过超出正常范畴的男女关系。
而李雾却因这个回答略微激动:你还是觉得我年纪太小了对吗?
岑矜想了会,大脑空白:或许吧。
聊天界面沉默许久。
少年挫败极了:岑矜,不会有比你更伤人的人了,给我机会又一下子摆脱我,这个暑假的我就像个笑话。
突地被他直呼全名,岑矜心也跟着蜷紧:没有你这个假期我可能就抑郁了。
李雾问:所以我只有这个假期对你有价值?
岑矜否认:不是这样的。
他像是根本看不见她回复,又像是憋屈了一个世纪,在聊天框里一句接一句地发泄:我要开学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看不到你了,你也会被别人抢走。
少年突如其来的情绪如盛夏的兜头暴雨,太炙烈也太窒息了,岑矜不知所措,只能尝试安抚他:我不是什么可以被随便抢来抢去的物品,你也不属于我。你只是有些开学焦虑了,平静一下好吗?
李雾不再说话。
看着死寂的微信界面,岑矜坐立难安起来,她本想让李雾自行平复,但她发现,这种自我按捺反而让她更加焦灼,第五次看向李雾房间方向的墙面后,岑矜下了床,拄起一旁双拐,慢慢悠悠走去了他房门口。
她敲了下门,没等里面问话,又低声道:“是我。”
里面当即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很快被打开,她对上他浓黑的眼睛,好像容易踩空的一片星夜。
少年看一眼她样子,稍显阴戾的眉目一下子柔软了,变成一张展平的皱纸。他逼近她,根本没给她反应机会,胳膊便直接穿过她腋下,将她腾空托起。
哐一下,拐杖直接砸向地板,在静夜里异常响亮。
“你要干嘛。”双脚猝得离地,岑矜慌张地轻吁一声。
“看你这样走路难受。”少年闷声答完,就再无更多动作,只是把她放到自己床边坐下,又回去把拐杖捡回来,赌气一样说:“难受一个月了。”
岑矜如鲠在喉:“我恢复得很不错,三个月就可以负重行走了,回到正常人状态。”
李雾在她身边坐下,手肘撑着腿面,不发一言,也没有看她,就看地,或者自己鞋面。
岑矜对他这种自闭状态再熟悉不过,她忍不住笑了下,开始东张西望寻找话题。
她注意到墙边的拉杆箱,问:“东西收齐了吗?”
李雾:“嗯。”
岑矜侧头看他,面色温和:“大学生,不要耍性子了好不好?怎么还逆向生长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李雾喉结滑动一下:“我也想变回以前那样。”
岑矜问:“以前什么样?”
“没被你知道我喜欢你的时候,就不求一点回报地喜欢你。”
岑矜睫毛微挑:“怎么,现在想要回报了?”
“嗯,”他目光灼灼看过来:“想你也喜欢我。”
他也太坦诚了,岑矜笑了下:“我如果不喜欢你,连话都不会跟你讲。”
李雾偏开头,瓮声瓮气:“不是姐弟间那种喜欢。”
岑矜盯着他黑发浓密的,生命力旺盛的后脑勺,有些好笑:“你急什么,我快三十岁了,我都不急,你一个十八岁的急什么?”
李雾绷起了肩膀:“我怕去学校了,不在你身边,你就交男朋友了。”
“我们那天说好了的,”岑矜敛目留意他神色:“就这一年,我们继续相处,你也去用心感受新的环境,新的人际,不要这么心急。”
李雾深深吸了一口气,回眼看她:“你一点也不担心我大学会不会喜欢其他女生,你根本不在意。”
岑矜一愣:“不是的,是你还没接触过其他女生,如果真的有喜欢的,我会祝福你。”
“不会有的,”李雾正视前方,拒绝让女人洞察自己情绪:“我也不要你的祝福。”
一想到这一年间,岑矜有可能会跟别人在一起,他就难受嫉妒得要疯了。
岑矜也倾低上身,去找他拗气的小脸蛋,恨不得揪一把,并点评:“小屁孩儿。”
李雾冷着声:“小屁孩儿才抱不动你。”
他猛又回头,瞳孔因试探而亮若星芒:“如果那天我亲了你,会是什么结果?”
岑矜微怔,摇了下头:“我也不知道。”
李雾坐直身体,眼底漫出难过:“你根本没想过那种可能。”
“那种情况下是的,”因为在意,所以岑矜必须对他诚实:“或者跟你发展一段不走心的关系,你愿意吗?吃亏的还是你。冷静下来,李雾。”
李雾双手交握,似无处施展:“冷静不了。”
“冷静不了是因为我这会就在你身边,你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岑矜目不转睛望着他,忽然有点出神,好像透过他在回顾自己,回顾什么呢,自己的十八岁吗,那会她是什么样子,也这么热忱无畏脑子里只塞得下一个人吗:“等你去了大学,课业繁忙,有了自己的社交圈,我就不会占据你的大脑了,说不定我找你说话你还觉得烦。”
他像是只听见最后一句:“你还会找我说话吗?”
岑矜回:“当然了。”
他又说:“我会每天找你说话。”
岑矜点点头:“欢迎,但我不能保证秒回,等我回去工作了也会忙起来,就像之前那样。”
李雾说:“我知道,但我还是会找你。”
他一本正经强调和许诺的样子太可爱了,岑矜哼笑:“我明天跟我爸一起送你去学校。”
李雾盯住她,“你很像在打发我。”
“放屁,”岑矜就差没抄起拐杖敲他:“我都不能好好走路,还亲自送你去大学,有这样打发人的吗?”
李雾不假思索:“我可以抱你。”
“你想让你室友怎么看啊,我爸还在边上呢。”
“我不管。”
“我就说你倒着长了,你现在这样跟十岁小孩有什么区别。”
李雾抿了下唇,“成熟稳重一点用都没有,我这样你还愿意多跟我说说话。这个暑假你第一次来我房间。”
“嚯,”岑矜瞪圆了眼,故作惊叹:“你现在拿准我命门了是吧,也不怕物极必反。”
李雾不吭声了,只沉沉注视着她:“姐姐。”
岑矜“嗯?”一下:“不叫岑矜了?刚才微信里不是胆挺肥?”
他口气极尽认真:“把我放在第一顺位,可以吗?”
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岑矜去与更多人相交,并被更多人结识,毕竟她这么优秀,又这么美好。他只能先提前占座,成为她选项当中的“a”,未必是正确答案,是无可指摘的那一个,但她在做出选择时势必会看到,看到他始终待在那里,永不动摇。
岑矜失笑:“还第一顺位,你要继承什么皇位吗?”
李雾不答,只逼问:“行吗?”
岑矜发现自己在步步妥协与退让,感到意外的同时却也已经给出准话,“行——我答应你,好吗?”
雨过天霁,少年终于有了笑意:“好。”
岑矜沉下心:“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他哪天不早起,李雾站起身,“我送你回房间。”
岑矜刚要婉拒,又听他说“明天之后就抱不了了”,本来伸向斜靠在床头柜旁拐杖的手臂陡移回来,递到李雾跟前:“抱吧。”
李雾居高临下:“想要哪种抱法?之前的,还是今晚的?”
岑矜回忆了一下今晚那种,若非她腿有问题,可能得慌得缠他腰上去,她脸莫名升温,没好气道:“以前的吧。”
李雾听话地屈身,将她公主抱起来。
李雾敛目看她,女人两条胳膊一如既往地局促叠那,无处安放,他勾了下唇,提醒:“你手没地方摆可以放我脖子后面。”
啪!回给他的又是怼胸一掌。
—
翌日,烈日炎炎。
岑矜不顾父亲劝阻,硬是要一道送李雾去f大,在物理系签完到,三人去了宿舍。
上楼时,因为岑父在旁边瞧着,“姐弟俩”不敢造次,李雾就将岑矜背去了二楼。
他们到场不算太早,寝室里已来了两个男生,还有他们各自的家长。
见新同学背了个人进来,本还喧闹的宿舍一下子静了,均看向这对颜值颇高的奇怪组合,神色各异。
结果被背的漂亮女人刚一落座,就开始辟谣:“别看了,不是残疾人,腿下个月就好。”
他们不约而同笑起来,其中一个平头男生看向李雾,伸手作自我介绍:“我叫徐烁,苏省来的。”
李雾放下拉杆箱,与他交握,并淡淡一笑:“李雾。”
另一个戴眼镜的顺势加入进来:“我叫钟文轩。”
三个男生又简单聊了几句,便各回各位继续忙自己的。李雾全程独立,有条不紊,又无比利落,岑父完全插不上手,基本干站着,中途李雾生怕岑矜与叔叔无聊,还洗了俩苹果给他们打发时间。其他家长啧啧称奇,看着他们一家子俊男靓女,也不像穷人孩子早当家的样子,直问岑父怎么教出来的,怎么成绩这么好,自理能力又这么强,言语之中简直羡慕到恨不得叫自己儿子回炉重造。
岑父不知如何说起,只能尬笑着接夸。
岑矜手肘搁椅背,不自觉支高了下巴,瞥着李雾面色庄正地穿行来去,她不禁得意懒笑一下:
呵,谁敢相信,就这个人人称羡的“别人家小孩”,昨天晚上还在跟她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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