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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母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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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母撩人 第25节
      “为了潘凤的儿子,次辅大人的长孙。”连翘将绣绷垂在裙上,僝僽轻述,“潘凤的儿子在国子监授荫监入学,却从不入监读书,不过是想在国子监内混个授官名额。国子监内,有些这样的公子,仗着父亲在朝为官,偷这个空子,带着银钱贿赂国子监的监考官,便可免走科举之路即能做官。父亲觉得叫这些不学无术的人做了官,有乱朝政,便以潘凤之子为例谏言祭酒大人,那大人扭头就告诉了潘凤。”
      为此,潘凤寻了个由头,说这位薛掌馔贪墨朝廷拨给国子监师生用度的银子,便被刑部判了个抄家流放。
      奚桓丢下书,倚在椅背上,双手交叠着,拇指打着转,“那大理寺怎么说?”
      “大理寺与都察院都对刑部的判决无异议,父亲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各处伸冤无路,如今被流放到宁夏,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回京了。”
      “潘凤……”奚桓沉吟片刻,横眼问她:“潘凤的儿子叫什么?”
      “叫潘兴。”连翘见他呷了口茶,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话,便搁下绣绷过来添茶,“爷怎么不到国子监读书?”
      奚桓抬眉,倏地笑一笑,“你父亲不都说了,去国子监的荫监不过是仰仗着家中权势讨个官做,无才无德,即便做了官,也不过是个草包。父亲不许我去,我也不愿意去,要做官,就科举出身,堂堂正正地做。”
      “那爷现下师从哪位名仕?”
      “翰林院编修,前两年的榜眼昌其冲。”奚桓想想,又笑,“还有我姑妈。”
      这一笑,便歪出颗虎牙,连翘正瞧得心跳难止,又见他忽地敛了笑意,“我险些忘了件事儿,过些时是松琴的生辰,外祖母昨儿才使人来请。你替我跑一趟,去告诉姑妈,就说不必准备什么礼,外祖母有些念叨她,借机请她与姑奶奶过去一叙。你认得路吧?”
      连翘为他有事使唤自己而高兴,忙不迭点头,“跟着姑妈来时,我记下了的。”
      日晚斜,连翘去时,莲花颠里正吃过晚饭。花绸拉着她问了几句,又给了几条绢子,仍旧使她回去,与韫倩在房里翻箱倒柜找给路松琴的礼。
      罗帏几重深深帐,花绸在床上铺开一匹龟背纹苏罗料子,预备着送与路松琴,另备了十方手帕、一双芙蓉锦绣鞋。
      韫倩扎着脑袋瞧一眼后,端起脑袋,晴光从她的珍珠坠珥滑落进眼,“方才那个丫头,就是给桓儿采来的通房丫头?”
      “可不是?你瞧着好不好?”
      “好,大方端庄,像是读过书?”
      “自然读过了,”花绸折点东西,交与椿娘拿到正房里给奚缎云一同收着,“人家原先是正经官家小姐,虽是小官,家教却好。”
      韫倩笑一笑,两个人脱了鞋钻进帐中,“你是把我的话放到心里去了,这才是正经,给他安排妥帖了,省得他成日想那些有的没的。他虽不是你的正经侄儿,可谁不当你是他姑妈?就连他这样大了要男女避嫌,满府里,谁叫你们避嫌了?可见人们皆不往这里想。倘或以后出了什么失体面的事,你且瞧瞧那些人,唾沫星子还不把你们都淹死了?”
      “我知道,这才格外上心采个好丫头给他。”
      花绸盘坐帐中,似有受教地歪着脑袋点点,两个指端在裙上拈下来一根细长的线,仿佛拈起一些不为人知的细细绵长的心绪,轻轻扔到了一边。
      韫倩放下心,笑说起另一桩事情,“我定亲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花绸蓦地瞪大眼,“谁家?”
      “就年节前,我爹与太太商议下的,是太仆寺的一个主簿,叫卢正元,这些时就过礼,夏天接我过门。”
      花绸撑着手肘,眉黛如蹙起一汪愁雾,“怎么这么急?这卢正元,我怎么没听见过?人品如何?”
      天色如绮,铺在褥子在一块,韫倩在这块难得的阳光里抱起膝,下颌蹲在膝上淡淡笑,“你自然没听过,前年他还有位夫人在呢。不过前年底就死了,他说到我家来,许了我爹十亩地,五千两银子,娶我过去做填房。”
      “填房?”花绸惊诧后只余茫然。
      “可不?咱们俩的命,没曾想倒是一样的。”韫倩笑颜依旧,像朵未开已败的粉蔷薇,“这卢正元今年整好四十七岁,比你那单煜晗还大个十好几岁。什么模样我没见过,据太太讲,是英明神武气势如虹,也不知是真是假,等过了门就晓得了。”
      花绸听她语气平常,一把拽住她,“你答应了?”
      “这还由得我答不答应啊?你说得对绸袄,是我太傻了,以为使计打发了个卫嘉,就能另寻个好的出路。哪知该是我命苦,去了卫嘉,又来个卢正元。嗨,我也想明白了,不嫁,就只能拿根绳子吊死在家里。可我死了,我爹也没功夫伤心,太太更不会难过,何必便宜别人?好死不如赖活着,嫁过去,也不见得一定会死。”
      花绸心跟着凉了半截,僝僽不语。
      韫倩反倒把她摇一摇,“这有什么的,你也是做填房,我也是做填房,你嫁侯门,我嫁的也是个富官儿,你有什么好可怜我的?你要是心疼我,从这时候起,你给我绣一件四折屏风做嫁妆。”
      见她点头,韫倩叹息着撞一撞她的肩,“再告诉你一件事儿,我家姑妈快不好了,不知还能撑几天。”
      “怎么病成这样子?”
      “她自己结郁难消,成日把下人和太太的酸话听进心里去,吃药也吃不好。”
      花绸说不上什么滋味儿,举目望向窗外,像风吹落如火如荼的金凤花,她轻轻的叹息,也将乌金从天上吹倒下来。
      倏然间,灯檠对着月,湑湑的冷光流进轩窗,掀动宝幄,半露出一张风华渐散,病躯残颜的脸。
      世事巨变抽尽了范宝珠身体里的傲慢与从容,起码鬔发缭乱灯瘦病愁的那副身子,实在算不上体面。
      但当月琴端药过来时,她还是如常地要强,“我不吃,成日一碗一碗的药端给我,也不见有一点好,给我吃的都是什么药?!”
      长达半年郁郁不得志的时光里,月琴业已习惯了她的狐疑多思。这厢将药搁在床头的小几上,将其搀起来靠在床头,复端起药吹一吹,“药是好药,我亲自看着大夫写下的方,使人到外头抓的,又亲自盯着丫头煎了端来,不会有什么岔子。”
      不想范宝珠一挥袖,将药碗打翻,撒了些在床沿上,湿漉漉的,碗滚在床下,咕噜噜打了几个转。
      她听见,抖着肩笑了,“你不知道,庄萃袅憋着想害死我呢,将我的药都偷偷换过了。”
      月琴正握着绢子擦床沿,闻言无奈地垂下手臂,“大太太害您做什么?好端端的。”
      “哪里是好端端的?”范宝珠神神叨叨地调目而来,半倾着身子,像个蓬头垢面的鬼,“自我回家来,吃家里住家里,却帮不上家里什么,她都快要恨死我的。病了这样久,又使着家里的银子请大夫抓药,她心疼得很,巴不得我早死呢。”
      “她就是巴不得您死,也不敢暗里害您呀。”
      “她敢的。”范宝珠倚回去,一连咳了好几嗓子,颠得一副弱骨险些坐不住,滑到床上去,两眼凄凄地仰上来,“月琴,你到奚府去,找甯哥,告诉他我病了。”
      月琴垂下眼,带着些定局后的淡然,“说了也没用,他不会接您回去的。”
      “那你就告诉他,我、”说着又吭哧吭哧咳起来,抖得整个床架子嘎吱嘎吱响,“你就说,我要死了。”
      见月琴久不挪动,她由红粉香帐中艰难地撑起来,往她背上一推,“你快去呀!”
      月琴转望她良久,终于点了灯笼,踅出门时,在帘下扭过身又瞧她半晌,直到范宝珠不耐烦地以一阵汹涌咳嗽催促,她才挑灯出去。
      背后,是夜永难捱,月断长叹。月下有归人,却从不是她范宝珠的归人。
      奚甯夜半由衙门归家,还没入府,就在府门前被月琴拦下来,任凭她说得多可怜,他连眼都没眨一下,好像范宝珠这个人,像去年下过的一场雨,早干得了无痕迹。
      他回屋换了身常服,照旧点着灯笼往莲花颠去。甫进院,见正屋左边窗户上还晕着一圈灯,浅浅淡淡地在绿纱上跳跃,像美人呼扇呼扇的浓睫,一霎扇尽他的疲惫。
      灯下的奚缎云依旧是闷髻亸鬟,寻常装扮,腰肢小蛮别坐在榻上,下头笼着炭盆,上头抱着汤婆子,倒不冷,熏得脸红红的,埋头在打络子。
      奚甯悄步走过去,从她手上轻夺了未成的络子落在对榻,“打什么呢?”
      奚缎云乍惊还喜,眼波刹那花柳成迷,又将络子接回来,“打个笼禁步的,给我们绸袄佩。”她颔首,像把一副柔肠都埋在下头,轻轻抬起来,就扬起那么一丁点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烛火在奚甯唇边,将他的胡须拉出一个短短的影,挂在腮边,“门口耽搁了一刻。”
      “怎么在门口耽搁住了?”
      “范家来人,说是范宝珠病重,想请我去瞧瞧。”
      奚缎云搁下一团线,理裙前挪了些,胳膊撑在搭在炕几上,“我也听见绸袄说了几句,说是自打回家后身子就不好,拖了这半年还没个起色。我想,大约是伤心的缘故,既然来请,你就去瞧瞧,也算你们从前的情分?”
      “我跟她可没什么情分。”奚甯笑笑,歪在枕上,手随意地搭在炕几上,离她的手半尺,“再则眼下她也不是我奚家的人,我一个大男人,跑去瞧个闺阁小姐,算怎么回事儿?姑妈这会儿连个礼数也不懂了。”
      当官的心肠硬起来,比这初春的夜还冷。奚缎云也不劝他,说起乔家的事情,“过些日子是大乔侄女儿的生辰,那边的老夫人叫桓儿传话,也请我与绸袄去。我也好些时没见过小乔了,也该去给老夫人个请安,我可去啦?”
      奚甯半垂着眼皮,目光浮在她那只软玉凝脂的手上,不经意间,抬臂理理氅袖,毫不察觉地,就将手放在了她的手边,望着她,“去啊,你在京中,少有说得上话的人,也就与小乔有些话讲。原该多与她来往的,偏偏碍着我与泰山大人在朝中的关系,连你们也跟着少走动了。”
      “倒也不是为着你,是先前宝珠在家,小乔也不爱来。她心里记挂大乔,总瞧宝珠不顺眼,我更不好去,免得来来往往的,叫宝珠瞧见了多心。”
      不知怎的,奚甯尤爱听她絮絮叨叨说这些家常,欢喜间,他把虎口轻蹭在她的手背,轻得像跟羽毛,扫过了心脏。
      仿佛有千丝万缕牵制着他,令再想不起那些朝廷的纷扰。他的虎口触摸着奚缎云的手背,像潜入密窗的一缕梦,不易察觉。
      但他怕她察觉,于是顺着她那些家长里短的话,十分捧她的场,“乔家的席,你喜欢去就去,与小乔交个朋友说说话儿也好,省得成日憋在府里,为着些理不完的账头疼。若不喜欢,随便寻个缘由不去就是。泰水大人虽脾气火爆些,却很是通情达理,她不会怪罪的。”
      灯影映眉心,风静。奚缎云倩含娇润地笑,冲着他点头,有一种妙龄少女的灵俏,“那姑妈这里先谢过甯儿啦,亏得甯儿孝顺,还想着我在京里有没有朋友。我在这里这些年,与那些场面上的太太从来说不上什么话,也就小乔真心实意与我说几句。那我可真就放心去啦?”
      她眨眨眼,故意逗他,奚甯心里酥麻麻的,沉稳中倏地挑出一丝浪荡,就势一把抓住她的手。
      奚缎云骤惊,一颗心险些蹦到嗓子眼儿,“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这些日,虽他夜夜来,可一向是对坐说话,两个人阔天海地里,搜肠刮肚地寻出一筐话说,月亮为证,除了说话,再没别的。
      眼前手陷在他滚烫掌心,她有些怕,不住往外抽。他却死攥着不放,眼里冷毅的光化成一片粼粼波光,可怜兮兮地盯着她,“云儿……”
      光这一个称呼,就叫她心跳得像一场海啸,发生在这风平浪静的夜。她恨不得把火烧的脸埋进心口里,从此不必再抬起来。
      “云儿。”
      他又喊,仿佛这两个字饱含了他所有的欲念,即将倾泻。
      第31章 . 惜奴娇(七)  “都怨你!”……
      一点篆香阗, 半奁春心怯,情絮无风起,在墨染的夜, 月与烛交织成柔软的纱, 星河亦缱绻。
      恰是这黄昏庭院,小灯淡染美人面,脸似朵秋莲, 鬓贴花钿,眼波如月, 两叶眉倏颦倏展,正是可爱的风流业冤。
      奚甯瞧得心起相思恋,握紧了她的手,用拇指在她软嫩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云儿。”
      “做什么?”奚缎云眉眼羞垂,低着脖子, 又将手抽一抽, 仍旧抽不出来。
      他攥着她, 眼睛垂望着, 忽有几分情窦初开的青涩,“不做什么……”
      “那你放手。”奚缎云想泼口细数礼教, 可又怕伤着他, 出口的训斥, 也那么温柔, “拉拉扯扯的做什么?既没事,就撒开手,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你如今位极人臣, 传出去,还怎么做人……”
      “我若有事儿呢?”奚甯蓦地将她打断,手上紧一紧。
      “啊?”奚缎云一时没明白,稀里糊涂抬起脸,脑子里晕晕乎乎转来转去也想不出他有什么事儿,得拉着手说,“什么事……”
      她复把手轻轻抽拽,拉扯间,奚甯倏地撑起来,越过小小一张榻几,迎面亲在她唇上,碰倒了案上尚且温热的半盅茶。
      茶汤撒在奚缎云裙上,“轰”一声,她脑子里炸了一个乾坤,莺燕横飞,蝶绕东华,轻飘飘陷进一个花荫梦。
      她想推他、或是退开,但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吐在她腮上的呼吸、还有架在她鼻尖上的鼻梁,皆是一剂迷魂药,令她失了力道没了方向,动也动不得,迷蒙中把眼皮认命地垂了下来。那半温的茶水润在她的腿上,将她像朵银耳,发得软了。
      一轮松窗月,朦胧对着似开未开娇媚眼,夜在他们轻轻相触的唇间,流去了半生远。
      漫长的寂静后,外头院墙上像是有只猫绵绵地叫了一声,惊得奚缎云魂魄归体,忙往后缩着让一让,仰头望着奚甯。他双手撑在炕几上,像一只随刻要扑过来的野兽。
      但他没扑过去,哪怕他的眼睛已经像两把刀将她的衣裳撕了粉碎,身子却落回榻上去,“吓着你了?”
      他这么问,问得奚缎云哪里蹿起来一股要强,梗着脖子,“没有。”
      可双脸烘霞,烧得滚烫,难逃奚甯的眼。他将胳膊肘撑在炕几上,手掌握成个拳头撑在额角,歪着眼挑衅,“既没有,你躲什么?脸红得这样,还真不像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
      她的脸益发红得不成样,别过脸,避开他烫人的眼,盯着架子床上两片鼓鼓瑟瑟的轻帐,“是你的胡子扎人,我才躲的。”
      奚甯后知后觉,用拇指刮过唇上的一字髯,指腹摁一摁,是有那么些扎人,像窗外月光溢泄的长夜里,一片齐刷刷冒头的青草地。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花绸早早地起来到总管房里查检东西,迎面在金灿灿的迎春花丛里撞见刮了胡子的奚甯,险些没认出来。几步追在他后头小心翼翼地喊:“大哥哥?”
      他一转身,像个摇襟飞煅的少年,失去胡子的镇压,那股与年龄不相称的金鞍白羽的少年气息愈发嚣涨起来,初日春风间,衣香拂千里,像只遨游青空的仙鹤。
      花绸瞧花了眼,一霎瞠目结舌,“大哥哥,你怎的把胡子刮了?”
      奚甯习惯性地用拇指挂过人中,有些踞蹐,“怎么,不好看?”